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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經殺了人。
也許在一個藏污納垢的貧民窟中,殺人也已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,但我至今仍無法忘記當時的情景。

由於父親的早逝,我那殘障的母親只能在家中做些代工,維持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。我沒讀過小學,因為從六歲那年開始就在工廠做工了,在我住的地方,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。
而且至少,我可以確保每天都能吃到食物。
隨著逐漸長大,我漸漸可以搬運一些比較重的東西,因此開始到工地工作。搬磚塊、運水泥,什麼事我都願意做,雖然在大太陽下搬運這些重物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仍十分吃力,但能賺到的錢至少比工廠中的童工還多。
儘管如此,我們的生活仍沒有比較好過。母親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,醫藥費成為非常沉重的負擔,無論我怎麼加班仍比不上母親的醫藥費所花去的錢。
為此,母親即使臥病在床仍堅時要做些簡單的手工,我甚至為此和她吵過幾次架,雖然我最後仍順從母親的意願,但母親的手工已不像從前做得又快又好了。曾經有幾次,有位自稱母親「上司」的男人闖進家中,他穿著體面,顯然受過教育,但他卻用連我也說不出口的難聽字眼當面斥罵我的母親。雖然我氣得渾身發抖,但我必須忍耐。
為了我的母親,也為了她的工作。

那一天下午,因為突然下起大雨,實在沒辦法繼續工作,於是工地早早收工,我也比平常早了幾個小時回到家。我剛推開家裡那扇已經傾頹的木門,映入眼簾的竟是癱倒在地的母親,以及站在一旁的「上司」。手工的塑膠花散落一地,而那位「上司」正用輕蔑的言語侮辱我的母親,甚至用他油亮的皮鞋踢向母親那雙因癱瘓而萎縮如乾柴的腳。
我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,感覺像是全身的血液瞬間衝往頭部,我順手拿起用來擋門的磚塊,朝「上司」的後腦勺打去。他像水泥袋一樣直接撲倒在地,而我依舊拿著磚塊往他的頭部一直敲……一直敲……。
當我重新恢復理智時,那個曾經是「上司」的人早已血肉模糊地倒在血泊中,家裡的牆壁、床單和我身上都濺滿了鮮血,而我的母親正緊緊地抱著我的雙腳,哭喊著叫我停手。

不用說,我立刻就被送進監獄。
判決很快就出爐了,因為在這種每天都會發生兇殺案的貧民窟,連經過法庭這一步驟也可以省略,而結果當然是──死刑。
我怨天尤人,我詛咒世間的一切,我恨那個就算死也要拖我下地獄的「上司」,我痛恨殺了人的自己,更痛恨讓母親因悲傷過度而重病死去,甚至屍體腐爛、發臭卻在獄中無能為力的自己。
我自殘過、自殺過,試圖想要從毫無希望的生命中解脫,但都被救回來了。在我那已決定的死期前,是不被允許死去的。

直到我遇到了那位神職者。
他教導了我許多事情,對於不識字的我,他常常花一整個下午為我讀誦著經典裡的故事:關於「神」如何寬恕背負著罪惡的人們,如何展現神蹟降臨在相信祂並遵從祂的人們,並給予魔鬼的信徒永罰。
這些故事令我聽得如癡如醉,也為我的生命開啟了另一扇窗。
不久我就接受那位神職者的受洗,正式成為虔誠的信徒。我深信,我這雙染滿鮮血的雙手、我的罪,一定可以在我所剩的生命中贖清,如果這世間不存在真正的公平,但在「神」的雙足前一定可以獲得公正的度量。
自從我受洗那天起,我每天都一定準時做每個朝拜儀式,我不再傷害自己,甚至會去安撫其他犯人的情緒。我告訴他們在「神」的眼中,他們仍然是有救的。
有一天,神職者來到我的面前,令我些許訝異的是,典獄長竟然也出現在他身邊,因為典獄長通常不會親自陪著神職者宣道的。正當我疑惑的時候,神職者告訴我,「神」都看到了我一切的作為,祂選擇了我,因為我是遵從祂的子民。
從今天起,我將背負起我染血的罪、其他犯人的罪、國人的罪、人類的罪,就如同過去「神」為了化解人們的罪所受的苦,如今將由我來承擔。正因為我是祂最虔誠的子民,所以我必須跟隨「神」的腳步,帶領眾生邁向希望。

現在,我站在一座廢棄的工廠中,四周殘破的玻璃和扭曲的鋼筋如訴說著世間的悲哀與迷惘。而我,內心卻充滿喜樂,我正如朝聖者,步過「神」的腳步,即將抵達祂的踝邊。我的贖罪,即將受到公正的評斷,而「神」一定會寬恕曾經用磚頭殺了人的我。
我將綁滿炸藥的背心穿上,仔細的將每一條電線接好,並逐一檢查過所有引線。我小心地用膠布將身上的炸彈穩穩固定,並穿上外套遮蓋遍布在我身軀上的爆裂物。接著,我閉上眼睛,可以感受到「神」正注視著我,鼓舞著我。
「神」的子民將因為我的犧牲而獲救,惡魔的使者將因神的懲罰而痛苦。

十分鐘後,我將走進異教徒的市集中,在人口最密集的地方,引爆身上的炸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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